俄罗斯:战地记者纪录地铁攻击案的创伤和政治

Flowers at Park Kultury subway station in Moscow - April 3, 2010 (image by Veronica Khokhlova)

莫斯科文化公园地铁站里的献花,2010年4月3日,Veronica Khokhlova摄

Olga Allenova(LJ使用者allenova)是Kommersant日报的特派员,同时也是《车臣不远:女人眼中的战争》(俄文)的作者,她于书中搜罗1999-2007年间来自俄罗斯北高加索地区的战争报导。在下述经翻译过的博客文章里(俄文),她写下关于莫斯科3月29日地铁爆炸案以及2004年别斯兰市一所学校中的人质悲剧,并叙述事件之后的痛苦与创伤,以及政治和媒体随后的反应。

今天我朋友[…]突然跟我说她这整周都不搭地铁,而选择搭公车或其他陆上交通工具去上班。她住在Rechnoy Vokzal,工作地点则在Kolomenskaya地铁站,搭地铁去上班只要花40分钟, 但从星期二开始,她每天早2个小时出门,也就是6点出门,这样才能在9点到公司。

我当下并不懂她说这番话的涵义,只是猜测她像很多莫斯科人一样,因为上星期一的爆炸案而备感压力,我那时还不知道她的状况有那么严重。当我接着 问,为什么她可以确定同样的事情不会在公车上发生,她就开始哭了,而我也才突然明白我刚告诉她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只有想像陆上交通工具很安全才能让她继续 生活下去,让她能继续上班,继续以某种方式规划人生。现在她边哭边说:「 我不能活!我不能活了!我没办法走下地铁站!我没办法看着人!」,我这才体会到她的处境。2004年经历过别斯兰人质事件后,我的情况正像她一样。那时, 从前一切让我的生命感受到一些普世正义的东西全崩解了,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也没办法出门上街。黑色塑胶袋立在我眼前,塑胶袋之上有黑色的女人在尖叫; 这种经验无法透过言语表达,我现在写的这些字句看起来好像很荒缪。即使到今日我仍觉得如鲠在喉,我甚至不记得我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些日子里我不断花时间跟 各种人聊天,朋友、神父、丈夫、同事,我也是在那时候决定我不会去看心理医师,因为他们没有办法提供太多帮助,他们只是做着自己的工作,待在外围───你 痛苦的外围。

然后过了一年,我又造访别斯兰,再度尝到伤痛的滋味,再度目睹那些象征符号───飘在学校上头的白气球,墓园上的白鸟,一位老妇人对停在他孙女坟 上的鸽子轻声诉说着什么,冰冷墓碑上的孩童容颜,还有他们的泰迪熊,他们的巧克力和可乐。我知道我是一个坚强的人,过去33年来我看遍世情,不管是战争、 尘土、恐怖行动还是难辨别人形的尸体,我都走过来了,但我深知我还未走出别斯兰事件。我不喜欢谈到那件事,我也试着别去想到它,因为我会因绝望和恐惧而哭 泣。我哭,因为我仍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哭,就像我朋友今天这样。我朋友只是吓坏了,现在很多人都跟她一样,不敢进入地铁,害怕戴着头巾的女人, 就算很多戴头巾的女人都是莫斯科土生土长的居民;他们被自己的恐惧吓坏了。恐惧是种敌人,由内来催毁人。如果你怕了,然后放弃,恐惧就能完全掌控你。当我 害怕去高加索地区时,我明白到我如果对恐惧让步,只要一次不去,我未来就再也不会去,而我最终将会困坐家中,躲在紧闭的门后,连接电话都觉得害怕,而我就 认识这样的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电视里没有人讨论这个问题,为什么没有心理医师在黄金时段跟人们聊这对他们造成很大困扰的问题。并非每个人都会赞同看心理医师,也并非每个人都明白这是需要治疗的疾病。

他们会告诉我,电视连在发生攻击当天都没有播放特别新闻报导,你还能从中期望些什么讨论呢?我本身就住在这个国家,而我一点都不惊讶。别斯兰事件 一年后,就在事件周年当日,莫斯科正在庆生。而当我对此写了点东西之后,盛怒的读者这么回应我:「什么鬼,难不成你想要我们都忘记自己的生日、纪念日还有 婚礼吗?」。顺带一提,我的朋友那天也在庆祝她的生日,现在她却出于恐惧而啜泣着。只是那时候一切似乎都还遥不可及,如今却近在咫尺。[…]我也不意外联 邦电视频道报导地铁攻击案的方式。如果你还记得2002年的剧院人质案还有当时国营频道的现场转播,以及他们之后对国营频道做了些什么,就能清楚此政府统 治下不可能会有现场直播。我不会歇斯底里的对官员大叫为什么不让我看到真相,就像别斯兰事件中的母亲在某个时间点那样。我仅仅是瞧不起这个政权,而且我并 不视他们为官方权威。对我来说,他们只是一帮懦夫,连别斯兰机场都没胆走出去,只是坐在那边,坐在紧急搭设的总部里(以防万一恐怖份子突然包围整座城市, 他们可以逃得出去),就在同一时间,坦克车和榴弹发射器正射在孩子身上。同一群懦夫也曾试图说服亲戚在剧院里当人质的市民:「同志们!冷静下来!恐怖份子 只是在等你们到红场上去集结抗议!我们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句话引自Valentina Matvienko(一位俄罗斯女性官员)。他们当然不允许发生打击他们形象的事情:反对车臣战争的人民,就站在红场上,站在神圣的地方对抗神圣的统治。

我对这些人不抱任何期待,我甚至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们这么不喜欢媒体刊物声称莫斯科受到的攻击是为了高加索地区的复仇行动。现任国家杜马主席Boris Gryzlov对于总是听到统治政权的懦弱感到十分不满,他也很不满他们不愿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

但是,我再说一次,这并不是我想要讲的东西,我想说的是人们需要帮助,需要专业心理帮助以及亲朋好友简单的心理支持。如果你有一个害怕搭地铁的朋 友,跟他聊聊这件事,帮助他,也许你就可以拉他一把。我们只能依赖自己,依赖亲爱的人,依赖我们的同胞。因为,在这个国家,我们没有别人可以依赖了。

校对:So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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