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笔者前次撰文,伊朗实体与網絡局势持续升高,也符合笔者先前所言,伊朗政府已决定动用官方及民间力量,长期压制網絡异议,至少要成为“区域網絡强权”,本文将从政府近期声明与行动,证实这项说法。
随着2010年及2011年中东抗议浪潮风起云涌,伊朗政府也更加恐慌,这些抗争反映出,政权若建基于恐惧,一旦恐惧消失,政权也会一夕垮台;更讽刺的是,伊朗政府甚至支持抗争潮,宣称这些都是1979年伊朗革命的延伸行动。既然政府为抗争背书,在野的“绿色运动”领袖穆沙维(Mir Hossein Mousavi)和卡鲁比(Mehdi Karroubi)便趁势而起,号召集会游行,声援埃及与突尼斯的勇敢抗争民众,这个构想非常完美,若政府真心支持海外抗争,理应对国内游行乐观其成。由于国内缺乏独立媒体,集会消息透过網絡散播,藉由社群网站和在野网站动员,策略也是经由电子通讯设备采远距合作,这场活动充分展现網絡对绿色运动的重要性。
伊朗国内外網絡社运人士也几乎立即行动,重新唤醒旧有连结,同时建立新连结,Facebook网站出现动员支持者的页面,绿色革命网站张贴标志,并提供抗争重要资讯,许多人制作大量新影片及海报,还有不少能轻松列印及散发的小图片;也有人设计可透过简讯及蓝芽传送和網絡分享的简易图案,让“蓝芽抗争讯息”能透过拥挤地铁和公车散播。
伊朗侨民也积极建立电话名册,告知更多伊朗民众抗争消息,从2月7日至2月14日,Tor匿名程式使用量从3000增至6000以上,许多熟悉科技的網絡运动人士都努力宣导網絡匿名与安全性。
绿色运动也常使用涂鸦等方式,在现实世界和街头散播讯息,也在網絡上转载照片,呼吁民众上街加入抗争。
網絡运动份子不分昼夜地努力,筹画近一年来首次抗争,积极程度为2009年以来首见,尤其是人们在实体与数位世界之中,都激荡出无限创意,制作新象 征与意义,不仅可供未来抗争活动使用,亦表达他们的合理诉求。抗争活动后来遭遇军警子弹及棍棒攻击,抗争者则秉持无限勇气,也拿着手机镜头拍摄,无数影片及照片都记录抗议民众游行及高喊口号。
政府意识到抗争群众擅用網絡,故同时发动分散式阻断服务攻击(DDoS),针对绿色运动网站及伊朗热门分享网站Balatarin,让后者 瘫痪将近24小时,虽然这些攻击常在活动前72小时出现,但此次是2009年总统选举以来规模最大的攻击,且攻击此次是五天前开始,而非三天前。
相较于埃及与突尼斯,伊朗在国际上更显孤立,政府也心知肚明,世界各地民众先前能透过半岛电视台的镜头,即时看见埃及塔里尔广场(Tahrir)上 的群众现况;但伊朗却无类似媒体待遇,多数媒体若要取得有关伊朗的消息、图片及影片,都必须透过形同国内独立媒体的在野阵营网站及博客。政府不断攻击这些 重要网站,自2月14日起攻占多个绿色运动主机,也自2月7日封锁特定虚拟私人网络(VPN)。政府若仿效绿色运动的涂鸦艺术家,影响力更会倍增,但政府 选择瘫痪在野网站,让反对人士认清自己在網絡仍然脆弱,也延迟或阻挡资讯外流的速度;可是此举让伊朗不像在声援受迫害者,反而就像个迫害者。
抗争活动结束后,在野领袖先后失踪,民众于是再发起新一波抗争,支持遭囚禁的领导人,同样有人成立Facebook页面,例如流亡在外的领袖成立“绿色希望路途” 页面,在穆沙维与卡鲁比两人失踪期间,与其他在野网站持续提供新闻与消息。Facebook与独立网站分进合击,散播更多资讯,这一点很重要,代表绿色运 动不再只依赖商业空间(Facebook)为外界唯一沟通管道,也借重架设在非商业单位的独立网站及新闻组织,持续在網絡上传递讯息。无论媒体或热衷網絡 者怎么说,Facebook与Twitter都只是在野網絡广泛策略的一部分。
有些国家的掌权者总害怕他人说出心声,只要该国有人吐露心意,就会有更多勇敢年轻人遭政府指派的暴民杀害,Sane Jaleh和Mohammad Mokhtari即为范例,后者在2月14日抗争前留下的最后话语,意志便相当坚定:
上天,我宁愿因捍卫社会而死,也不要在迫害之下度过一生。
在網絡上,遗忘并不容易,任何言论、任何怪异照片,都可能永远储存在某处,事件发生后多年,Google搜寻功能仍可挖出年轻人当时犯下的错误;勇 敢话语纵然一时间淹没在名人或热门话题之中,在风潮退烧之后,人们还是会记得那些言论。尽管我们不知殉难者最终遗言为何,他最后在Facebook留下的 字句,仍充满反抗政权的精神,也提醒我们,網絡不仅是崭新未来的一部分,也是人们对过往英勇事迹记忆的基础。
伊朗政府在2009年历经Neda遭谋杀事件后,此次趁着Sane Jaleh之死,指称他是暴力民兵部队Basiji的一员,他的朋友与相关Facebook页面都 挺身而出,驳斥这项说法,不让政府在他死后几个小时,便开始操弄媒体报导。網絡运动份子除了联络西方媒体,也发表文章、海报和影片,说明他的一生,佐证他 并非民兵,亦未曾支持政府。由于欠缺媒体平衡报导,網絡再度成为争论之地,但此次论辩之事却是某个人的一生,故在野阵营网站抵挡政府攻击后,便成为纪念空 间,让有关他的事实能够记录下来,让他不会留下恐吓他人的形象。在野网站之所以能发挥功能,供民众默默纪念这位罹难者,完全是凭藉有关这个人的真相。
伊朗政府之后再度开始寄发大量钓鱼邮件给在野阵营与网站,这并非新手法,笔者先前即曾论及, 但又随着新一波分散式阻断服务攻击再起,针对特定社运人士与网站,重要人物也会同时遭到逮捕,在严刑逼问之下,交出其他社运人士的电子邮件和联络资讯。这 似乎是政府面对網絡在野势力时,会采用的标准模式,迫压力道不时有高有低,也运用不同途径维持压力,让社运人士先冒险行动,再一举扫除。另一方面,伊朗网 军也再度动员,窜改“美国之声”网站,在首页刊载针对美国国务卿希拉蕊(Hillary Clinton)的讯息:
针对希拉蕊这一点很值得玩味,她也在骇客入侵前不久,发表有关網絡自由的演说,或许网军也是要藉此回应,美国透过網絡自由概念与媒体大幅报导的Stuxnet事件,介入伊朗内政,但对于美国及其他国家企图闯入伊朗網絡疆界,伊朗也多次反击。
最近有位攻击者自Comodo的相关单位,取得Google、Skype、Yahoo等知名网站的伪造数位凭证,据信此人与伊朗政府有关;此事让他能发动“中间人攻击”(man-in-the-middle attack),也能伪造这些网站,此事也突显凭证核发制度多么不堪一击。
攻击者曾多次留言与说明,也接受Errata Security访 问,提供更多资讯,本文不会钻研太多技术细节,而是分析此事与伊朗现况有何关联,基于他的言谈模式与用字遣词,不少人怀疑他的国籍,以及他是否真住在伊朗 境内,也有人怀疑伊朗政府是否在幕后暗助,这些质疑固然重要,却让人忽视一项事实,这位人士自称发动攻击,他的作为有利于伊朗执政者,故外界应以此做为瞭 解事件原委的基础。
Stuxnet与Comodo事件陆续发生后,政府与真实/想像敌人的網絡冲突也进入新阶段,因为上述伪造数位凭证事件不仅手法精密,涵盖 范围也很广,伊朗政府试图吸引各国领袖及国际媒体注意,也藉此向国内社会证明,伊朗政府自诩为美国主要敌人,确实是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也确实拥有国际力 量。虽然政府高层聘雇骇客伪造数位凭证时,很可能并不清楚详细内容,但就媒体报导看来,此事的确很重大,媒体关注程度似乎超越Sane Jaleh与Mohammad Mokhtari之死,也超越政府镇压2月14日抗争的消息;攻击行动成功吸引媒体目光,肯定会鼓励更多类似行为出现,伊朗未来会继续在世界各地透过網絡 制造恐惧,一方面威吓国内網絡运动人士,另一方面提高支持者的信心。伊朗政府正试图呈现他们眼中的網絡世界,網絡冲突既廉价、有效,对于政权也几乎毫无风险,也让政府成为众人焦点,藉以展现区域、全球力量与先进技术,从而暂时消除自身不安。
除此之外,政府、产业、非政府组织及媒体屡屡强调“網絡自由”,让網絡迅速凭添政治色彩,人们或许认为,網絡是个供交流及论辩的自由开放空间,但若反覆强调網絡是“民主工具”,反倒会产生反效果,令高压政权以怀疑眼光看待民众一举一动,认为網絡活动受到Facebook、Twitter、Google、美国国务院網絡安全部门等“敌人”围堵而受限。伊朗政府也许认为,唯有“升高战场”,才能维持国内执政基础及国际尊重,政府既然觉得網絡活动皆充满敌意且经过动员,自然会想要先发制人,避免外界得寸进尺,藉由对抗威胁确保自身安全。
国内外政治事件加上在野阵营和其他国家的網絡行动,令伊朗政权身处在这个網絡政治脉络之中,当政治与網絡空间产生交集,就必须有所反应,笔 者在本文试图强调,若要瞭解朝野双方的網絡政治行为,就必须认识这种脉络,而政府也是在其中运作的政治单位。伊朗早就从怀疑角度看待美国政府,網絡只是其 中一项元素;透过官方声明及媒体,網絡已成为政治空间,要实现(不论真假的)民主理想,让恐惧各种动机的国家也决定采取政治行动,伊朗網絡运动人士基于亲 身体验,深切明白这个道理,但媒体、专家和非政府组织却常视而不见。外界常将每一事件视为独立个案,忽略背后始终存在的政治脉络;網絡攻击事件并非随机而 起,而是出自于于种种背景,将来也会成为下一波攻击事件的基础。伊朗政府近期作为仍是政治活动,只是恰好以網絡为形式,故必须探究国内外政府及社运人士的 網絡政治脉络,才能明白背后动机、归纳统整、预测未来发展。